2017/11/3 15:03:56 From: 陳佩月
我家出怪事了,古板的爺爺突然提出離婚,一向感情豐富的奶奶竟不假思索欣然同意。奶奶什么都沒要,只要了爺爺天天抽的水煙筒。從他們離婚的那天起,作為唯一孫女的我自然聽從父母的安排跟奶奶一起生活,呆在奶奶身邊以盡孝道。出乎意料的是,失婚的奶奶并沒有想象中的竭斯底里,而是每天忙個不停,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,隔些日子就換個新發(fā)型。
奶奶習慣了我的實時監(jiān)控,但對我嚴正聲明,私人領(lǐng)地禁止擅自侵犯,她的房間我不能進入,關(guān)于這一點,我對奶奶是有看法的,所以常有意無意地窺探著,可奶奶一有空就呆在里面……
一天,奶奶在院子里坐著搖椅,手里拿著一張發(fā)黃的黑白照發(fā)呆,我輕輕地站在奶奶身后,努力地辨認著照片,這是一張單人照,照片上的男子穿著中山裝,戴著金絲眼鏡的雙眸絲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依依深情。在他的身后是一幢法式建筑物。這張照片奶奶一定珍藏了許久,要不然在家庭相冊里怎么會一次都沒看到。
“這個人不是爺爺耶,奶奶,是你的初戀情人嗎?”我故意嚇唬她,不管那個人是誰,只要他能陪奶奶走過這些不愉快的日子,我都要感謝他。
“丫頭,你都看到啦?”一向好脾氣的奶奶拉我坐在她身邊。
“是啊,這是他結(jié)婚前一個星期從法國寄過來給我的!蹦棠萄哉Z間并沒有不悅,倒像是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毫不忌諱地說著過去。
“準確地說,是我并沒有開始的初戀,我們是鄰居,天天可以看見,在同一個小鎮(zhèn)長大,可以說是兩小無猜。那時,我們都很單純,從不向?qū)Ψ奖砺蹲约旱那楦校瑫仃P(guān)注彼此,就這樣任歲月流逝。在他出國的前一晚,要我在他和另外一位鞋匠間作出選擇,我選擇了鞋匠。不久,他和法國的一個女孩結(jié)婚了,這張照片是他留給我的唯一紀念!
“你還愛他嗎?”我問。
奶奶淺笑,如暖日的陽光,然后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的男子,像撫摸歲月留下的痕跡。
“那,你還愛爺爺嗎?”我不死心。
奶奶搖著搖椅,意味深長地說:“奶奶同你講一個鞋子和腳丫的故事吧。鞋子和腳丫戀愛了,可鞋子一直質(zhì)疑自己是否合適腳丫,堅持把自己認為合適的鞋子推給腳丫,可這世上只有他是腳丫最合適的鞋子,只有他能讓腳丫一穿上就一輩子都不想脫,他們在磨擦中生活了很多年。可是有一天,鞋子忽然說累了,不想伴腳丫走下去了,腳丫無耐地放棄了鞋子,選擇赤足走完余生……”奶奶看著我迷糊的神情,起身走開了,我忽然聞到了爺爺常抽的水煙味。
接下來的日子,我發(fā)現(xiàn)奶奶越發(fā)消瘦了,精神越來越差了,身上的水煙味也更濃了,還多次背著我偷偷外出,奶奶真的變了。
爺爺說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已離異,前段時間回國定居了,說話時眼睛一直看著鞋柜,悠悠地吐了一口水煙,“那么多鞋子,應(yīng)該可以找到最合適的了。”
“你還愛奶奶嗎?”我問爺爺同一個問題。
爺爺什么也沒說,叭噠叭噠地抽著水煙。
我開始理解奶奶講的鞋子和腳丫的故事了,偷偷溜進奶奶的房間。在推開門的那一剎那,怔住了:奶奶像一尊千年的木雕躺在床上,頭上看不見她引以為傲的長發(fā),光光的頭皮和旁邊那頂漂亮的假發(fā)很不協(xié)調(diào),奶奶瘦得厲害,眼眶深陷了,嘴唇很干,床邊放著一支水煙筒。
奶奶病了,臥床不起。爺爺回到了奶奶身邊,奶奶還是什么也沒說,爺爺卻哭了。
后來我知道,奶奶得了一種很可怕的病,每天都掉頭發(fā)并且莫明其妙的頭痛,頭發(fā)掉得兇時她就想起爺爺,想起爺爺?shù)乃疅熗玻吹臅r候就抽幾口,越抽越厲害。奶奶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,怕自己增添家人的負擔,所以每天都戴著假發(fā),強打精神,一有空就去她和爺爺?shù)谝淮握J識的那條老街轉(zhuǎn)悠……
爸爸說,爺爺年輕時是窮鞋匠,奶奶是有錢人家的小姐,奶奶最喜歡穿爺爺做的鞋,穿上合腳舒適。
可爺爺心里一直有一條刺,那條刺就是照片上的人,爺爺知道那是奶奶的初戀,爺爺認為自己配不上她,知道照片上的人離異回國后,爺爺想成全奶奶,固執(zhí)地自作主張堅持和奶奶離婚,奶奶不想讓爺爺知道自己的病情也只好順水推舟地答應(yīng)爺爺?shù)碾x婚要求。
幾天后,奶奶走了,像睡熟一樣,頭上的頭發(fā)很長很漂亮,腳上穿著爺爺精心縫制的鞋子,人人都說很合適,不大不小剛剛好。
風吹過,那張照片掉在地上,爺爺撿起照片時看到了背面娟秀的字跡:對不起,腳丫已找到了鞋子……